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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上海到太原，两个半小时，然后在盘山公路上再颠簸三个小时，才能回到我的故乡。

直到现在，一提起我的籍贯，人们的第一反应依然是煤老板。的确，这里是国家重点采煤县，25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下埋着128亿吨煤炭，宽松的政策曾让这里遍地是缺乏基本安全保障的黑煤窑，埋葬了很多男人的青春、鲜血和朋友。

我祖父也把一条腿留在了矿井下。我成长的过程中听到过太多冒顶或透水事故，曾经有一段时间，在事故私了的谈判桌上，双方对一条人命的估价不会超过五分钟。

煤老板这个词以及那个乱草丛生的年代，随着煤炭地位的下降而一去不复返，尽管地下的煤炭储量还能开采六十年。

政府支持的大型煤炭集团宣判了小煤矿的死刑。边缘的村、乡、镇迅速破败，劳动力和小学生大量涌入核心村庄和县城，行政格局出现了剧烈变化。2016年，全县22个乡镇中，有八个乡镇被撤销吞并，永远从地图上消失了。

大量财政投向县城，它拥有了灯光网球场，八车道马路和很多街心公园。四大煤炭集团在县城建设了大体量的职工小区，加剧了县城的虹吸效应。现在几乎所有人奋斗的目标都是在县城买一套房。

我的一位邻居想住新房的愿望是那么强烈，在拆迁规划还没出台的时候，就积极配合政府拆掉了自家房子，后来，拆迁计划夭折了……

县城的房价崛起迅速，相比六年前，县城的新房价格已经翻了一倍。一年内三个楼盘开售，新开盘的电梯公寓小区，价格达到3800至4500元之间，已经接近市区边缘的房价。

有人买了相邻的四套楼房，全部打通，客厅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。不过，这不代表普通人的购买力有了提升，事实上，全县的八个煤炭公司已经多年不景气，天狮和无限极这样的“事业”突然开始流行，推销者说它们能包治百病，希望能让亲戚朋友为此买单。

几个月前，在人来人往的街头，一位净水器推销员当着几十位围观者撒了一泡尿，他把自己排出的液体进行净化，然后一饮而尽，当场卖出去了十几套单价4600元的净水器。

县城发展的另一边，乡村出现了大量的空置和废弃房屋。县政府的一份报告显示，8个被撤销行政编制的乡镇中，房屋闲置率达到了72%。连我自己都在担忧老家的祖屋如何处置，据说我家祖上种植鸦片起家，三个四合院下还埋着大量的财宝。

少年时代多次转学的经历，让我认识了农村和县城的两拨同学。他们的出生地或许相距只有几十公里，但是人生差异天壤之别。

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，子承父业的农村矿工同学们可能刚刚开始了一天的工作，乘坐电梯前往500米的地下。八个小时后，他们才能再见到太阳。

而县城的儿女们，很多告别了家乡，成为城市化和全球化的一部分。尽管这里依然没有滴滴，没有外卖，没有房产中介，快餐只有麦肯基和乐派客。我的一位同学刚刚远嫁欧洲，赶上了资本主义国家的失业潮，另一位同学从日本留学归来后，因为难以忍受家乡空气中的扬尘，几个月内拒绝出门。

如果不是因为写这篇文章，我根本没有动力去重新审视故乡。

十年前，就在我家门前不远的地方，一个疲倦的司机驾着运煤车闯入了早操的学生队伍，当场碾死21个初三学生，这成了我当时好好学习的最大动力。顺便说一句，凤凰卫视的记者在两个小时后到达了事发现场，那是我的“新闻学101”。